(一）

　　小美翻起了从北京带回的一个鼻烟壶，壶上暗画的一个忧郁的美女，让她一见如故的感觉。小美喜欢有古旧历史的东西，她总怀疑自己就是来自远古时代的人，在过奈何桥时，忘记喝下那一碗汤，对那些古物还是有着那么浓厚的兴趣。

　　留声机里唱的是周旋的《四季歌》，小美觉得夜很浓重，而那张美女的脸在眼前放大，越来越清晰，她觉得昏昏欲睡。那女子穿了身黑底红花的紧身高叉旗袍，她坐在了自己的穿衣镜前，梳了梳整齐的刘海。那红艳的唇在苍白脸上格外的耀眼，小美觉得自己无法动弹，也不能开口说出一个字。她觉得自己在做梦，直到她拿起自己的唇膏在抹时，她才有了点意识。

　　小美紧张的结巴，“你，是谁？”她转身时，小美觉得有股寒气袭来，“小美，谢谢你把我带回来。很多年前，我就是住在这条街。”她看看外面的霓虹，“以前没有那么多光亮，也没那么美。”小美有种不良预感，她鼓起勇气坐在自己的床沿，“你为什么会选中我？”她凄楚一笑，“你以后会知道的。等到八月十五，我再回来，你准备好一把香，我会告诉你原由。在这期间，我要你找这个男人，你要让他爱上你，要那天，你叫他陪你来这里。”

　　她把照片递了过来，小美触到了她的手指，不由打了个寒战。小美突然发现她的唇是黑色的，她的指甲亦是，更显得一种戚美。“我为什么要帮你？”她笑了，“小美，你会的。”她突然逼了过来，她身上有股奇怪的香气，她身上的寒气让人毛骨悚然。

　　她转身向着窗外，“我要去好好看这座城市，好久没有回来了，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还在。”小美急急叫了声，“告诉我你的名字。”她转身笑了，那笑容倒象个人，小美一时想不起来。“我叫小凤仙，以前我是这里的名妓，我走了。”她纵身往下跳，小美惊跳了起来，站起身，看着９楼下面，只有车来车往，并没有人驻足围观。她发现自己手里捏着一张照片，照片中那个戴黑眶眼镜的英俊少年，看来很熟悉。相纸看来有些古旧，她翻看着背面“南京西路２１５号”。

　　小美对着临河的街道，犹豫片刻，想着１０天后是中秋，她决定冒险一试。她觉得，会有故事发生，而且一定会与自己有关。

（二）

　　小美按耐不住强烈的好奇心，一到５点钟下班，她很块就找到了南京西路２１５号的咖啡厅。她叫了杯咖啡，静静得坐在靠窗的台前。她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，觉得自己的这个举止尤为可笑。她还是拿出了那张泛黄的黑白照片，看他身上的装扮应该是三十年代的有钱公子，而且还满脸的奶油味。她不由的笑了笑，在这个年代的女孩子是不会喜欢梳着汉奸发式的男人的。

　　她在咖啡厅里无聊的张望着，她看见了墙上悬挂着很多好照片。看来这个店历史悠久，老板还是个京剧票友。专门有面墙是中国化的，上面有很多京剧明星的剧照。小美端详了许久，她突然看见了似曾相识的面孔。

　　小美拿着照片对照着，她发现这照片上的男人，竟然也在上面。她叫了位侍者。很快就有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得意的向她介绍着，上面那对一男一女是三十年代最有名的一对京剧情侣，男的叫“柳汗生”，女的叫“小凤仙”，他们当年那出“霸王别姬”红遍了整个上海滩。

　　小美拿着手上的照片问：“是不是这个男人？”那老人戴上老花眼镜，看了很久，“恩，虽然他戴了副眼镜，但我能肯定就是他。三十年前，他和小凤仙常来这里，他们也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。大家都说他们是天生一对的情侣。可惜啊。”小美看着老人脸上痛心的神情，“可惜什么？”

　　“转眼几十年都过去了，其实这些事都是听老一辈的票友们说的。他们最后一次演出的时候，不知道怎么的，竟在舞台上殉了情。没有人知道是为了什么，但那场戏，却成了千古绝唱。后人，再也无人可超越他们。真是可惜啊。”

　　小美看着墙上的照片，虞姬的眉目之间，分明暗藏了对英俊挺拔的楚霸王的深深爱恋。那眼神中，有着爱，有埋怨，更有着一丝妒忌和后悔。这个复杂的感情就浓缩在了那张照片中，小美身在其中，恍然迷失了。

　　连续几天，她都在这里看着这张照片。她不知道，为什么小凤仙要找到自己？为什么她会给自己这张照片？为什么说自己要让照片上的男人爱上自己？如果柳汗生不死，现今已是八十多岁的老头，自己如何能遇上他，更谈何与他相恋？

　　带着这层层疑问，她还是执着的等待，她相信小凤仙此举必定有她的理由。她也希望知道，这对殉情的男女间，是不是还有着不为人之的内幕。

（三）

　　小美疲惫的回到了自己家里，看着四面空荡荡的墙，她觉得自己很累。她已经在那个咖啡厅连续等了三天，她甚至怀疑这个人是否还存在。若不是有这张泛黄的照片，她会觉得自己在做梦。

　　她不由的拿起那个鼻烟壶，她惊讶的发觉，壶上的美女既然是双眼紧闭着，好象在熟睡中。她自言自语的说：“小凤仙，你为什么要找我，你让我象白痴一样在等一个象空气般的男人，而且我还一无所知，这对我不公平。你得让我知道，是不是我跟此有关联。”

　　小美觉得眼皮沉重了起来，她耳边听到了一阵喧闹声，她觉得身上的衣服也变得沉殿殿，刚迈出脚就觉得趾尖刺痛着。小美低下头，差点叫出声来，她发现自己穿着清代末期的彩服，竟然还缠起了小脚。她又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戏台，台上的男人抱着一个女人唱的凄切，她有种快落泪的感觉。看台上有很多穿着古服的人，没有人发现自己的存在，大家都神情严肃，屏着气息，有的阔太太悄悄在眼角抹泪。

　　她突然听见了一阵高呼，她转身向台前，发现那个男人的胸前有把短刀，很精确的在心脏的位置。他满面的油彩还是掩不住恐惧、愤怒和对生的眷恋。他好象怀疑的看了看手上沾上的血，再看看怀里的女人，口里说出：“你，你，......”接着就倒了下来。

　　四周涌出了许多人，在不停的叫喊着他们的名字，摇晃着他们失去知觉的声音。而小美清晰的从自己的耳朵听到了自己的声音，“汗生！”那声音很悲切，把小美震撼的胸口象压了块大石，无法再说出一句话来，而脸上滑下了两行泪。

　　　　小美又觉得眼皮沉重了下来，她听到了一阵喜庆的乐曲，自己换回了现代的衣服，走在了一个庭院中，她看到眼前有个闺楼，她推开门，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慎重的往嘴角抹上了口红，她转身向着小美，她看不见她。她在小美的面前套上了悬梁的绸带。“汗生，我们今生不能成夫妻，来生我还要做你的妻子。你等我，我来陪你来了。”说完，她蹬掉了脚下的板凳。

　　小美伸手想把她放下来，口里想说点什么，但她发现自己做什么都是无计的，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象一颗颗粒子在空气中悬浮着，一动马上就要散开了。

　　她转身出到了厅堂，前来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，到处都挂着红灯笼，贴满了红喜字。有个丫鬟口齿不清的对一个身着很富气的老者说：“老爷，小姐她自尽了。”他狠狠的咬咬牙，大声吼了声：“都给我停下来。谁敢泄露半点风声，小心他的狗命！管家，到亲家老爷那报一声，说小姐暴病身亡，我改日再到府上谢罪。”管家唯唯诺诺的点头，“老爷，那小姐她．．．．．．”

　　老爷转身向厅堂上放的祖上牌位烧了三支香，他一下子老态了许多。“给小姐换上平时她喜欢的衣服，找换墓地安埋了。她是未嫁之人，是不能进本姓墓地的。”

　　后堂有个老妇哭喊着出来，拉扯着老爷的衣裳，”你赔我女儿！若不是你逼她嫁给黄家，她也不会寻了短见啊！”老爷甩开了衣袖，“你管教不当，我还没怪罪你呢！你怎么不好好看管她，让她去看什么戏，都是那下三滥的戏子把她的魂都勾走了。她眼里还有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吗？”说完，他的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。

　　小美不自主的跪在了他们的面前“父亲、母亲，女儿不孝。请你们保重，把我忘了吧。”老妇人惊觉的站了起来，“是女儿在说话，你听见了吗？她还没死，你们不许埋了她，她还活着！”老爷摇着头，“扶老夫人去房里休息吧，她受到的刺激太大了。”

　　“我没疯！我真的听见女儿跟我们说话了！老爷啊，不要埋她！她是我们亲生骨肉啊！你怎么就这么忍心啊！老爷，老爷！”

　　小美这几天都精神恍惚，她经常说错话，做错事，好象都在梦游。同事梅姐趁她在倒水时，把她拉到了一边。“小美，是不是有什么事？告诉我，我可以帮你的。”

　　小美揉揉酸痛的眼，这几天都在恶梦中醒来，她梦见汗生满手是血的叫她要报仇，她梦见那老夫人叫自己女儿。这一切，都让她惶恐的不敢入睡。她对梅姐强笑着，“梅姐，你说人会不会看见自己的前生？”梅姐看着她的额头，，“小美，我看你是不是惹了什么脏东西，下班了，我带你去找一个大师看看。”小美看着她诚恳的双眼，点了点头。

　　在小巷深处，转进了一个昏暗的房间，只有一柱香火不灭。有个衣住古怪的老者一看小美进来，就皱着眉头，口里快速的念叨着什么。接着拿起一张黄纸烧成了灰，再沾上了红颜色的颜料抹在了小美的额头。他什么都没说，把一把小刀递给了小美。“必要时，把刀刺中她的心脏，她就永世不能翻身了。切记！对她手软，就等于害了自己！”

　　她觉得有种危险正逼进自己，好象把想自己拖进一个黑洞，让自己永远都不能出来。

　　好不容易到了八月十四，天上的月亮放出了柔亮的光，它象个害羞的少女，小心的遮住了自己的脸颊，不让人看见它的美丽容颜。

　　小美站在南京路口，看着人来人往，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。突然有人拍了她的肩，她惊跳了起来，“小姐，请问附近有没有咖啡厅。”小美惊魂未定的转过身去，看到了跟照片上一模一样的脸，只是脸上多了些现代气息。他看着小美吓的说不出话，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。“不好意思，我不知道会吓着你。你没事吧。”小美点了点头，“我可以带你过去，我刚好也要去那里。”他甩了甩头发，“为了表示我的歉意，我请你喝一杯咖啡，你赏脸吗？”小美不由的对他点了点头。

　　有很多时候，当你发觉自己等待许久的人，突然降临到了自己身边，你会觉得很不安，因为你会期待发生点什么，又害怕会发生什么。小美在胡乱的想着，搅着面前的那杯咖啡。

　　“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？我觉得我在哪见过你？”小美笑着回应着，“我叫小美，但我很坦白的说，你这样追女孩子的方式太古旧了。”

　　小美终于放松了心情，跟他寒暄起来。突然他们听到有人叫了句“汗生，你怎么在这里？”

小美又被吓了一跳，她看着款款而来的身穿旗袍的女子，脸色苍白、神态中有种不入流的古典。看到她就象看到了中国画中的仕女。小美越看她越象壶中的那个美女，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。小美听着他们的寒暄，看他们的眼神中，一个深情款款，一个是视若无睹。

　　直到她站起来告别，小美才回过神。那女子伸手跟她握手，小美觉得她的手指象冷一般，脸上浮现出一阵奇特的表情。“小美，别忘了明天。”接着笑的非常诡异。

　　小美看着她的背景，恍然自己是在梦中，又看着这个同样叫汗生的男人。她突然开口说，“明天晚上，请你到我家赏月怎么样？”看着男人点了点头，小美觉得有个无形的东西在逼近自己，越来越近。

（五）

　　小美从不喜欢中秋，她怕寂寞，她只记得自己是在孤儿院里长大，每到中秋，她都会离开大家，躲在房间里装病。她不愿意别人看见她难过，她很懂得伪装自己。

　　小美觉得自己还是寂寞的，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，不管到了哪个城市还是。寂寞象影子般追随。

　　而这天晚上，小美除了有些害怕、担忧，更多的是一种兴奋。从咖啡厅回来的时候，他的音容笑貌一直在她的眼前晃动。小美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感觉，这样去想过一个人，这样的心不在焉。

　　她一天都在期待着天黑，期待着月亮早早升起。但到了晚上，却意外的下起了雨。小美看着窗外不停的雨，泄气的想哭。她觉得，他不会来了，没有人会来看一场雨。

　　但到了八点，门铃响了，小美欣喜的照了照镜中的自己，再跑去开门。看到一束玫瑰花后的汗生，她笑着捧起了那些花。小美手足无措的带他进去，慌乱的倒了杯茶，然后不知道开口说点什么。时间一点点的滑过，雨越来越大，小美看着天上的闪电，有种不祥的预感浮上了心头。

　　小美突然想起了什么，她转身回房拿了那把小刀藏在了自己的身上。“切记！对她的手软，就等于害了你自己！”这句话让她的心跳的很快。

　　门铃又响了，小美差点从椅子上的遐想中跳了起来。她知道门后是谁，她鼓起勇气安抚着自己，她们并肩走了进来。汗生显的很意外，“你怎么也来了？”

　　她们俩都笑了，只有汗生是唯一不知情的人。她们都牵起汗生的手坐了下来。

　　小美看到了一阵闪光划过天际，落在了自己的身旁。小美又看到自己回到了那个戏台，小凤仙拉着汗生的手再问：“你是不是要娶她，是不是不要我？”汗生茫然的看着她们俩，“凤仙，你一直在我心里，就象虞姬在霸王心中的地位一般。而小美，我承认我喜爱过她，甚至幻想成为他们家的乘龙快婿。但我只不过是个戏子，我是无法能富家小姐匹配的。”

　　小美的泪也涌了出来，“枉我对你一片痴情，还为你付出了性命，你居然害死了我们两个女人。”汗生也一脸的苦楚，“我本想在演出完这场戏后，就跟凤仙到乡下过平常人的日子，然后再去找你说清楚。没想到凤仙误会了我，竟借着这场戏要和我共赴黄泉。这一切都是一场错啊！凤仙，我找的你好苦啊！”

　　看着他们拥抱在一起，小美的心象被粉碎了，她藏起的那把刀哐当落了地。她象做了场梦终于醒了，她说了声：“祝你们幸福！”小美看见一阵刺眼的光闪过，而自己象通过了一个极速的通道中，不停的滑动，最后停了下来。

　　她睁开眼，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家里，而只剩自己一个人。她的心有点痛，但很快又释怀。

　　她发现雨停了，电话也突然想起，小梅很担心的说：“小美，你去哪了，我已经１０天都没见到你了。老板说你再不出现，以后就不要来上班了。”小美有点迷茫，但很快就清醒的说：“我明天就去上班，到时，我再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。谢谢你。”

　　小美怀疑自己是不是昏睡了几天，而一切都从没发生过。她才发现自己手里紧紧纂了那只鼻烟壶，而当她张开手的时候，她看见了一张图画。虞姬真含情脉脉的望着霸王，而他们的手紧紧牵在了一起。

　　小美望着圆月，眼里充满了泪。她突然发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，有着无数的灯笼在游动。她下了楼，却走到了南京西路，她找了２１５号，她突然笑了起来，在她面前是个繁华的大超市，而梦里的那个咖啡厅也许在很多年以前是真实存在过的。

　　突然有人拍着她的肩膀问：“小姐，请问附近有没有咖啡厅？”她还是惊跳了起来，不敢回头，指着街角说：“在那边。”身后的人很有礼貌的说：“谢谢！祝你中秋节快乐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