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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脸上有小疤的少女尸体
大概没人相信,当了20年医生的她会是第一次走向停尸房。马莉一边想,一边怯生生地跟值班的老头子打招呼。她似乎在医院大会上也见到过这张脸,可是她从来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。老头子警惕地打量着她的白工作服和胸前的工作卡。“你是妇产科医生,刚来的?”老头子问,目光穿过她的茶色眼镜,马莉仿佛觉得他看透了自己。她使劲儿眨了眨红肿的眼睛,把两个鼓鼓囊囊暴露着一夜无眠和困惑的眼袋扔向他,老头子的目光停留在她左脸上,仿佛在辨认一具尸体。她的脸上有一对美丽的酒窝儿,可惜左边的那个被一个浅浅的疤痕牵住了,那疤痕从上到下,足有一寸长,把一张好端端的脸破坏了。老头子磨磨蹭蹭,很不情愿地把死亡登记本递给她,又很不情愿地把她签完字的本子,交给一个年轻的计算机文员。程芳荃:女,26岁。出生地:香港。身高:1.65米。体重:56公斤。死亡原因:宫外孕大出血。死亡时间:1997年12月25日凌晨2:13分。冰箱号:109。老头子领着她,向109号冰箱走去。这是一条长长的幽幽的走廊,走廊里似乎散发着一种陈旧的气味。不是福尔马林,那是什么呢?马莉有点后悔,也许她不该来这儿的。在整个香港,她已经相当有名气了,她创下了20年来无误诊的纪录,从无一个病人死于她当班的纪录,而经她检查过的病人不计其数,危重病人也有上万个。在一些医疗行政人员眼里,她已被视为国宝一类珍稀动物了。她创下的医疗纪录,只有一个加拿大的女医生可以与之媲美。在多次国际卫生年会上,她的论文都以《论妇产科危重症的抢救》为题,总是能赢得满堂的掌声。全世界有多少妇产科医生呀,而妇产科在世界各国的医院里都是最忙的一个科,俗话说“金眼科,银外科,饿不死,妇产科”。你想,这个世界上每天有多少新生儿诞生,多少妇女怀胎十月,她们都需要妇产科医生的全过程监护,全世界二十多亿妇女,一大半的妇女做过流产,有的是三次、四次、五次,甚至更多次流产手术,全世界又有几十万例宫外孕大出血、卵巢囊肿扭转坏死大出血等妇科危症,更别提什么葡萄胎、宫颈癌这些妇科杀手了。马莉早已稳居东南亚妇产科名人之最,历时5年了。她知道,这一半是靠对病人的责任感加上技术的娴熟,一半完全是运气,是上帝垂怜她这个孤儿。她长得并不出众,平平板板的身材,小小长长的眼睛,幸好有点近视,她在扁鼻子平平的两侧,架上一副精心挑选的玳瑁眼镜,便也在脸上架出了点层次。她笑脸相迎时,脸上那破相的小疤就扯平拉淡了,变得不那么抢眼,加上两对大金耳环的衬托,颇有点英、美医生的气派,衬上一双意大利产的高跟儿镶着细金丝的黑皮鞋,一口流畅的意大利语,说广东话时那重重的意大利南部口音的啦啦声,使她给人以那种岩石般的感觉中掺有一丝迷离,像一块有彩丝的黑矿石。通向停尸房的走廊很安静,墙上的荧光灯发出蓝幽幽的光,罩住白白的墙壁有点通体透明似的。老头子远远地走在前面,她故意放慢脚步,倒不是因为她一贯地瞧不起下层人,她需要一些时间积蓄自己面对现实的力量。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力量。这份宁静,这份幽雅,久违了呢。她仿佛看到,一个5岁的小姑娘,苍白的脸,短短的头发,跟随一群嬷嬷悄无声息地走,教堂那长长的似乎永远走不完的长廊;她仿佛看到她独自跪罚在走廊里的圣母玛利亚像前祈祷,只有幽幽的灯光作伴;还是那个小女孩,拖着个巨大的拖把擦那永远擦不干净、永远擦不到头的走廊……那会儿,她的梦想就是等她长大了,她要叫这些外国嬷嬷,一个一个去擦这永远擦不完的走廊,从院长到最新来的丽萨嬷嬷,一个都不放过。尤其是用香火烧她脸的丽萨嬷嬷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香港回归祖国后,她是暗暗高兴的,开心的。外国人欺负中国人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,她应该为这一天的到来喝个一醉方休。然而,她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坚持初衷,一直留在香港。可是,不惑之年,孤身一人的她,上哪儿好呢?香港回归后,是否都要讲普通话呢?她连听都还听不懂呢。对了,十多年了,她还从来没有走过这条通向死人的路,她从不到这儿来。这次,没准儿就是因为这该死的普通话。是怎么回事呢?她竭力搜寻回忆。那天,圣诞节的团圆夜。24日晚,她值班。电话铃响了。护士说:“又一个腹痛住院观察病人。这是怎么啦,今晚都收了8个啦,又要加床。”小小的简易铁床架起来,搁在走廊上,离地一尺高,比大病床矮半米,活像小媳妇一样受罚和寒碜。不一会儿,护理员推着病人来了,同来的还有两个抱着头盔的大男孩儿,穿着闪亮亮的黑皮夹克。他们围在病人床前,似乎对住在这走廊里小铁床的待遇颇感好奇,还很满意似的。他们讲着标准的普通话,很夸张的,似乎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新移民,还满不在乎旁边的病人向他们投去的目光。女病人的声音很爽,跟那两个男孩大声开玩笑,三个人旁若无人似的闲聊,不时爆发出阵阵大笑。马莉看了看病历,腹痛待查。“圣诞前夕,不留在家里过年,跑这儿来闹,这些北方人真烦人。”马莉没好气地想。昨晚,马莉的同学从九龙的医院打来电话,还说起这些女人,最难伺候了,没病装病,在病房里还打情骂俏。马莉决定掩住自己的反感,她要想个办法打发她走人。她急急忙忙地走到病床前,用手捏住听诊器,脸上挂着微笑,她笑的时候要好看许多,稍稍牵起的口箍肌,正好把她左脸上的小疤扯平。那是她8岁那年那个叫丽萨的嬷嬷用熏香的香烫的。“你哪儿不好?”“小腹痛。”“很痛吗?能忍住吗?是这儿吗?”“是。”“你能用手指给我看吗?”她和颜悦色,努力把脸上的小疤展平。病人用右手指的是右下腹阑尾的压痛点。“你常常这么痛吗?”“常常,我有慢性阑尾炎,经常犯。”“你上月有月经吗?”“有,不过有些不同……”马莉温柔但坚决地打断她说:“不要说什么不过,有就是有,没有就是没有,你回答,有还是没有?”“有,不过……”马莉再次淡淡地但客气地打断她:“有还是没有?”病人点头。那么,肯定不会是宫外孕了,马莉想。“OK,你应住外科,我们这儿床位很挤,你瞧,睡在走廊,整晚上灯火透明,你无法休息的,再来其他病人,葡萄胎大出血的,心脏监护器嘟嘟地响。那边患宫颈癌的老年痴呆的阿婆昨天就吵了一晚上。”那个男孩问:“那么,住私家病房呢?”马莉淡淡地说:“可以呀,一晚上5000元。”女病人瞪了一眼那个男孩子。“我给外科打电话。”马莉边说边走。大概应当给她查一下超声波的,万一要是宫外孕呢?这个念头闪了一下,可是,妇产科里的超声波坏了,推去超声波室吧,今晚已送了4个,人家已经怨声载道,大过年的,明天吧。她不喜欢这个女人,大概跟这女人的眼神儿有关,这女人有一副审视人的眼神儿,似乎总想把别人望穿似的。查体时,这女人居然毫不客气地用眼睛扫描她左脸上的那个疤,使她觉得那疤愈发明显,甚至火辣辣的了。这女人居然对她说―――尽管用的是十分同情的腔调:“我想,你小时候受过许多苦。”这同情俨如一记耳光,抽得她全身紧缩成一团,那痛苦的回忆刹那间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,猛烈地淹没了她。她把正要检查她盆腔附件的手抽了出来。“我会把妇科结果转到外科的。”她极力用镇静、冷漠的声音掩饰住自己的激动,童年的屈辱和痛苦,仿佛是一个盛在木桶里的酒,随着年代的变化,酒是越久越浓,桶却是愈来愈容易漏了。轻轻咳嗽一声,似乎都会震出一丝半滴的陈酒。她反唇相讥:“外面那两个小伙子,都是你的男朋友吗?”“是呀。”真没想到这女人居然还笑,很自豪的呢!“还是趁早离开这些人为好,再说下去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。”马莉扭身走了,有意无意地用那意大利名牌的高细有形的后跟儿敲打光滑的走廊,咯噔、咯噔、咯噔,走廊深处传来轻快的回声。那鞋后跟儿的敲打声,似乎像个补桶匠在敲击,把那个盛满童年痛苦的漏桶一点点箍牢。在她背后,女人忽然用流畅的英文说道:“妇产科医生,请叫我的朋友进来,谢谢。”马莉怔了一下,转回身来,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,近来,她常常会听到脑子里发出声音。“请叫我朋友来帮我穿衣服。”女人用标准的普通话说。马莉相信自己一定听错了,但惊讶之间回头的那一瞬间,她记住了这女人姣好的相貌,一副雍容华贵的气度。真是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,她想。不过,她也早就见怪不怪了。中国人真是人才济济,且不说那些乒乓球名将,那些女排新秀,那些跳水精英,那些后起的举重之花,那些科学界摘冠的风云人物,只看看香港这些女人,也该叫人咋舌了,《苹果日报》、《东方日报》天天几大版刊登的那些女人照片、女人风采的文章,也真令港姐们恼火的了。至今,她找不到合适的男朋友,大概也与此有关,这些女人拥进香港,出尽了风头,迷倒了、抢走了多少好男人!男人,也真是的……无端又想到自己孤身一人的凄惨,似乎造成这份凄惨的责任里也有那女人的一份。那天,她很不开心。脸上的小疤格外烁人。两天后,她回医院看一位生了双胞胎的朋友。天很冷,她叫的士停在急诊室门口,从急诊室穿入住院部大楼。急诊室里,挤满了患感冒的大人小孩。禽流感袭击香港,她所在的医院已经有4个病人了,这十来天,大报小报,天天头条、二条都是这该死的禽流感,已经有3个病人死于骇人的新病种。对此病有效的药物金刚胺早就被一抢而光了,政府想办法又购入几千万粒,不日将抵港,好好歹歹可解一下这燃眉之急。医院里,凡是患有感冒的医生、护士、护理员,都可以休息、放假。医院里的人手更紧了。这该死的禽流感。她想着走着,穿过了长长的走廊。突然,她听到传呼机响:911,911,CPR!CPR!即有病人心跳停止,需要援助。她不由得加快了步伐。抢救室里,正进行抗休克治疗。病人是内脏大出血,原因不明,正剖腹探查。她望见了院长,说是某某的千金,请大家尽量努力。病人已经被切开气管,心肺机已经代替她的心脏肺脏运转,可是病人的全身毛细血管已经关闭,这在医学上是危险的微循环障碍。微循环障碍,即每个脏器的毛细血管是封闭的,脏器得不到足够的氧气和养分,很快就会出现坏死,一旦出现脏器功能衰竭就无法逆转了。护士急急忙忙从血库推来一车的血,外科主任切开了腹腔,肝脏胃都无出血现象。“宫外孕大出血?!”这是最大的可能了。“有化验单吗?”主任问。“没有。”“有病历吗?”“没有。”“盆腔探查。”主任下命令。病人的瞳孔已经放大,脑死亡已经超过十多分钟了。“抗休克治疗,不许松懈。”院长下达了指令。马莉变成了手术的主角,外科主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。三下五除二,马莉就切开了这位千金的腹腔,刀尖一触腹膜,血就像喷泉一样喷洒出来。她赶紧从血中捞出了输卵管,果然是宫外孕破裂引起的大出血。马莉很高兴有这个机会在院长面前表演自己的开刀艺术,两只手一上一落,舞蹈一般轻松,就嘁哩喀喳切除了破裂的输卵管,缝好了腹膜。“她为什么没到妇科来?”马莉问。“谁知道!”主任耸了耸肩。“真可惜。”马莉摇了摇头。“宫外孕两个月,只要妇科一查,涂红药水那么简单的事,一条命就保住了,可眼下……”主任惋惜地说,“她是港大社会学博士生,又是校花儿,又是学生会主席呢!”院长斩钉截铁地说:“不要废话,全力抢救。主任留下,马莉可以走了。”马莉很高兴可以脱身。连头都没回一下,她走出手术室,脱下手套和手术服,匆匆换上自己驼色的名牌羊毛套裙,蹬上一双驼色的后跟儿有细金边的意大利皮鞋,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外走去。在小卖部,她买了一个白郁金香的花篮和两套婴儿的名牌服装,走进了产科A病房。“哦,这两个宝宝,真可爱呀,多像你呀。”马莉说,“对不起,我来晚了,急诊有个病人要抢救。”“车祸?”“不是,宫外孕大出血。”“有救吗?”“难说,是个高官的女儿。”“不会是程小芳吧?高个子大眼睛很漂亮,那天她来看我,直说她也想要个小宝贝呢。”“哟,我没注意。”马莉道。“你没参加抢救吗?”女友急急地追问。“参加了,可我没看她的脸。”看到女友那份关切,她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病人的样子,可是,实在找不出来。“你别急,我打电话去问。”马莉走出病房,去给急诊室打电话。打过电话,马莉转回来,告诉朋友,她叫程芳荃。女友松了一口气,死的不是她的至交程小芳,是她的表妹程芳荃,女友也为此难过了半天,说程芳荃怎么能干、怎么好,说着说着,眼泪就流出来了,马莉好不容易把她劝住。几天后,马莉休息。在家,她随手抄起报纸,二版的头条,不,是作者程芳荃名字外的黑框吸引了她的目光:《论’97后香港人对新移民及移民文化的接纳》。文章说,她们几个化装成新移民学生曾到商店调查,各大商店听到她们讲普通话,普遍认为是大款来了,无论在化妆品柜台,还是高档服装区,更别提金银首饰店,受到的是一流的接待,因为北方人购物能力相当强,远远超过本地港人,例如名牌手袋,百分之七十是被内地人购走的。作者说,香港人对北方人及移民文化的接纳,虽不说是欣喜,却是欢迎的,友好的。还说,对北方人已经不存在任何歧视了。其中,有一个例子是北方人去医院看病,受到与港人同等的接待。作者用了极详尽的资料。玛莉突然感到有种曾似相识的感觉。作者说,她曾因肚子疼去某公立医院急诊,突然想起这也是个调查的好机会,她装成北方新移民,她说,女医生是怎样慈祥、怎样耐心地听她说国语,一点也没有歧视……马莉的目光停在这一段,似乎凝固在这薄薄的报纸上。她想起了圣诞前夜自己检查过的那个女病人。她的心一下子从她住的三十楼沉到了楼底下,沉到了港岛的海底。这个程芳荃,莫非就是那个程芳荃?不可能,不可能,不可能……她在心里呐喊着。这个巨大的问号,像是在头顶上的核弹一样,吓得她不敢喘气。这不,刚上班,瞅了个空儿,她就悄悄来到停尸房。她想证实一下她不是她。那个土土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位高档千金?不过,她记得当那女人问到她脸上的伤痕激怒了她,她转身向外走时,那病人用英语叫了她一声“妇科医生”,她惊讶地扭头回望了一下,但是,那病人再没说英语,还是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。冰库的门打开了,随着一股冰凉的雾气,老头子把放着程芳荃尸体的柜子拉出来。只见白白的布单裹着一具人形。此时此景,马莉害怕起来,真不该到这儿来,唉,真不该,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?况且人死了又不能复活……见马莉犹犹疑疑,老头子说:“嗯,要是害怕,我来帮你吧。”他替马莉打开了包着尸体头部的白布。马莉的心猛烈地扭在一起,像有两只巨手绞着她的心房,又仿佛是一个穷苦的奶农要挤出最后一滴奶似的,她感到她的心完全没有了心脏的感觉和功能,活像一头奶牛那被挤干了的**,空空荡荡飘在空中。她感到一阵阵眩晕,仿佛一架荷兰的风车,孤零零地立在原野,永不言休地被风吹着转。哦,真是她。高贵的、美丽的脸上仍挂着淡淡的嘲笑,有点像卧在铁轨上安娜的脸。马莉一眼就认出这正是那个“女病人”的脸。漂亮的嘴角向上挑着,稍厚的嘴唇微微张开,似乎还没说够似的。就是这张嘴,犯忌地说了马莉最不爱听的话,犯忌地触痛了马莉童年的酸苦的酒桶,正是这张嘴,使马莉抽回了自己那百发百中的正在她下腹检查的手,中断了正在进行的关键性的检查,马莉没有摸她的输卵管,而这正是宫外孕的部位,其实,只需要多一秒钟,马莉是可以摸到那该死的宫外孕包块的。这张高贵的脸,这张锋利的嘴。一阵阵眩晕从脚底的涌泉穴,旋风似的一直穿透马莉头顶的百汇穴,卷走了她的五脏六腑。马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。她大病了一场,整整一个月。大年初一,医院大门口又照往年一样挂起了一排优秀医生的照片,马莉的照片当然也挂在当中,不过,仔细看上去,她的笑有点勉强,左脸上的小疤,清清楚楚地诉说着一份新的痛苦。